一
2015年,韓國
碳市場開市,近600家企業(yè)被納入了這個強制減排體系,我們企業(yè)也是其中之一,我所在的小組是分管能源環(huán)境的,
碳排放履約的事情自然也落在我們頭上。
雖然我的閔組長非常重視這件事情,但是分管我們業(yè)務的樸部長卻十分的不屑。
“那是李明博政府的政策,現(xiàn)在他都下臺了,樸槿惠政府嘛,也就最多走走過場,撐不了多久的。”這是他對韓國
碳交易機制的評價。
閔組長顯然并不這么認為,他讓我做一份報告,測算一下我們第一履約期(2015-2017)可能的配額缺口及需要支付的金額。
我不敢怠慢,仔細研究了我們行業(yè)的配額分配政策,結合歷史三年的排放和未來三年的生產(chǎn)計劃,測算我公司的配額缺口。
因為我們行業(yè)配額分配方法是歷史法,而前三年的產(chǎn)量相對較低,這對我們初始配額的分配帶來很大影響,但當時公司并沒把這個當回事。
最后,我測算出了我們公司第一履約期的缺口,大約在1000萬噸左右!
閔組長看了以后深鎖眉頭,覺得這是關乎公司存亡的的事情,得趕緊做了一個報告向樸部長匯報,請求提前購買一定量的配額作為儲備。
“什么?你覺得我們會花幾百億去買那個什么鬼排放權?你怕不是腦子進水了吧?”樸部長對閔組長譏諷道:“像這種嚴重影響公司發(fā)展的制度,你認為會執(zhí)行下去?那怕不是政府瘋了吧!你以后不要再給我匯報這種不靠譜的方案了,浪費我時間。”說完把報告扔回給了閔組長。
閔組長收回報告,無奈地搖搖頭。那時候,韓國的
碳價不到7000。
閔組長當然并沒有放棄,而是堅持不懈地向樸部長匯報應對方案。像回購對沖,
碳資產(chǎn)管理,KOC項目開發(fā)等方案都不在話下。
樸部長并沒有接受這些方案,反而越發(fā)厭惡起了閔組長。有一次,我親眼看見他直接在樸部長怒吼中被轟出了辦公室。
我不清楚閔組長為啥那么執(zhí)著,在韓國,忤逆上司是很忌諱的,我覺得他很可能在公司待不久了。
果然,在閔組的不懈努力下,在2017年被開除了,我代替了閔組長的位置。閔組長走時對我說:
“我想我們已經(jīng)錯過了挽救的時機,到爆發(fā)的時候,你就是個替罪羊,盡早想好退路吧”。那時候,韓國的碳價已經(jīng)漲到了15000。
也是在那一年,韓國88家企業(yè)聯(lián)合起來,狀告環(huán)境部搞碳交易違反了憲法,要求立即取消相關制度。這事可樂壞了樸部長,他對我說:“看吧,我跟你說這事走不遠吧,韓國還是靠大財閥控制的國家,他們說不干的事情,政府干不了的!”
樸部長說的話也許是對的,韓國的經(jīng)濟嚴重依賴幾大財團,如果這些財團從中阻撓,碳交易制度黃的可能性還是有的。不過,對此,環(huán)境部的回復倒是簡單:
“既然是訴訟,那咱們法庭上見!”
二
時間到了2018年,也就是第一履約期履約那一年。我們沒有等到環(huán)境部輸?shù)艄偎救珖x罪,更沒有等到環(huán)境部撤銷碳交易制度,倒是等到了越來越多的控排企業(yè)履約的消息。
隨著我們的競爭對手P公司也宣布完成履約,樸部長終于坐不住了,一天把我叫了過去,問到:“要是我們不履約會怎么樣?”
“我已經(jīng)給您說過很多遍了,樸部長,市場
價格的3倍,按照現(xiàn)在的市場價每噸22000來算,罰金就是每噸66000元。”
“那我們最終缺口是多少?”
“大約800萬噸?”
“那就是4800億?”
“是的,樸部長。”
樸部長好像感覺自己的后腦勺被什么東西重重地敲了一下,一陣眩暈。
過了一會,他問到:“有沒有不交的辦法?”。
我沒有回答,也沒有必要回答這么明顯的問題。樸部長已經(jīng)感覺到自己對碳交易的判斷出現(xiàn)了重大失誤。他坐在椅子上,一言不發(fā),貌似是在回顧自己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,又或許是在想應對方案,可能還會想起以前閔組長對他的諫言和他的不屑。內(nèi)心的焦慮從他飄忽的眼神中一覽無余。
過了許久,他終于開口,說到:“我記得我們可以拆借明年的配額用于履約?”
“是的樸部長,按照現(xiàn)在的規(guī)定,我們可以拆借年平均排放的15%用于履約,我們公司每年排放大約3000萬噸左右,所以可以拆借約450萬噸的配額。”
說完,我補充了一句:“但是,碳價到目前為止基本都沒跌過,如果拆借了明年的配額,恐怕到時候買回來成本更高。”
“管不了那么多了,誰也不能保證碳價一定是漲的,按照我說的去做,然后趕緊出一個履約方案。”
我按照樸部長說的,做了一套履約方案,最終,我們拆借了450萬噸的配額,花了大概700億買了350萬噸配額用于履約。也相當于花了700億買到一個教訓:
原來政府這是玩真的啊!
三
自從花了700億完成第一履約期的履約后,公司上上下下的目光全集中在這件事上來了,樸部長感覺到壓力山大,天天追著我要第二履約期的解決方案。我當然也沒閑著,盡自己的最大努力化解這場危機。
首先我測算了第二履約期(2018-2020)的缺口,算上之前拆借部分,總共缺口居然高達2000萬噸!按照現(xiàn)在碳價需要花費4000億!如果不把這數(shù)據(jù)降下來,估計我就像閔組長說的那樣,得另謀生路了。
我首先是調(diào)查了我們的競爭對手P公司的情況,他們的排放跟我們差不多,但是基本沒有什么缺口,經(jīng)過調(diào)查我發(fā)現(xiàn),他們在基準年排放的生產(chǎn)率明顯比我們高,在那時的市場環(huán)境下,那么高的生產(chǎn)率根本產(chǎn)品買不完,不排除就是為了獲得更多的配額而故意加大產(chǎn)量。即便如此,我們已經(jīng)錯過了這個機會,沒法使用這個方法了。
另一個很重要的地方是,他們的廢氣發(fā)電部分沒有單獨設立法人,所以其配額分配是按照鋼鐵行業(yè)實施的,減排目標只有10%,而我們的廢氣發(fā)電部分是單獨法人,適用電力行業(yè)的減排目標,高達35%!光是這一塊我們就差了一大半。當我么發(fā)現(xiàn)這一點時第二履約期配額已經(jīng)發(fā)了,要改也只能等第三履約期改了,為此我后悔莫及。
我們又看了看碳價趨勢,這碳價是只漲不跌,從風險對沖的角度上看,我們無論如何都該先買一點,可每當我把報告打上去,樸部長都是在買還是不買的猶豫中選擇了放棄購買。
我們找到了一個碳資產(chǎn)管理公司,打算拿部分配額去做交易賺點錢來彌補,但是對方不能保證保本,后來也就作罷。
我們又找了幾家
碳資產(chǎn)開發(fā)公司買了一些KOC期貨,但是對方最多只能承諾150萬噸的量,而且價格并不比市場價低多少,不過能節(jié)約點就節(jié)約點把。
我們甚至研究了一種利用拆分法人的方法來回避排放,就是新注冊一個公司,然后把高排放的廢氣送到這個公司的罐子里,然后在第三履約期新公司納入控排企業(yè)前把廢氣扔掉。這是一個很荒唐的方案,他居然還聽進去了,當然最終還是沒有執(zhí)行,畢竟董事會還沒有瘋。
看著碳價一天天網(wǎng)上漲,我們的方案一個個被推翻,樸部長終于下了決心,開始采購配額和減排量,我最終給他出了采購方案和預算,這個方案的最終采購金額是6000億,因為碳價已經(jīng)漲到了30000以上!
在樸部長的辦公室,他看著那份采購方案,拿起筆,準備在審閱欄里簽下他的名字。筆,懸在空中,顫了半天,始終沒有落到紙上,最后,他對我說:
“當我簽下這個字時,基本代表你我都被開除了,你知道吧!”
“知道!”
“那你覺得我該簽嗎?”
我沒有回答。
他笑了笑,對我說了聲對不起。
然后在采購方案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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